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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中高三作文18800字:端陽春

2022-12-24 作文
作文標題: 端陽春
關 鍵 詞: 端陽春 高中高三 18800字
字    數: 18800字作文
本文適合: 高中高三
作文來源: https://www.bestzhufu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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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作文是關于高中高三18800字的作文,題目為:《端陽春》,歡迎大家踴躍投稿。

《斷陽春》

年底了,開新坑。
兄弟、宮廷、武俠、狗血的薈萃集錦,篇幅會很長,預計60章左右,更新會很慢,目前來看只能說一周一更,快的話一周兩更,不固定,端看工作和心情,奉勸各位跳坑前再三思量,建議您等文肥了點再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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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群雄逐鹿,終得雍氏問鼎中原,立下熙朝根基,自太祖之后數代皇帝勵精圖治,近六十年始得大定,坐擁如畫江山。
至圣十五年秋,北地已是層林盡染,江南山川仍是一派蒼翠濃艷,連綿山脈跌宕起伏,幾座緩峰合圍出一片平坦谷地,清溪秀水自山腳蜿蜒而過,滋潤如許翠竹修篁,青瓦白墻掩映其間,乍一看,好一派世外桃源,殊不知盡是虎臥龍藏。
谷主哥舒仲離未至耳順,卻已退隱江湖廿余年,任那天下第一的名頭流成一片傳奇,只在此悉心教導幾個徒弟,雖說諸徒均不負厚望各有所長,然最得意的關門弟子雍懷舟卻偏偏是皇室宗親,十三載學成文武藝,一朝卻要歸去帝王家,傳承不得神兵谷衣缽,怎不令哥舒仲離長嘆短噓。

撒金箋,松煙墨,安親王雍祁鈞的親筆手書一如既往飄逸灑脫,哥舒仲離讀了又讀,終是一聲長嘆,遞給小徒兒:「你兵法武藝皆已大成,我已再教不得你什么,如今你父招你回去,且收拾行禮,明日便好啟程罷。」
八歲被遣出王府來此學藝,十余年間不得家門而入,便是回了京也只得借宿在太子宮里,雍懷舟于這父子情義上早淡得只剩薄薄一層,便是看到信中所言父親病重,亦不曾有些微掛念擔憂,英俊面龐照舊平靜無波,修長鳳目唯見寒光閃爍。
「你母親雖被廢為庶人,你卻仍是安王世子,日后怕也要如你父般執掌兵權鎮守一方,遠江湖而入廟堂,行事需比不得這里恣意隨性,好在你性子沉穩,為師倒也不大擔心,只你這一去便如大鵬展翅,自此遨游九空,須記得莫墮了神兵谷威名。」
哥舒仲離知這徒兒性情堅忍穩重,又與太子交好,只淡淡叮嚀幾句便即住口,雍懷舟于師父極是敬重,垂首聽訓,恭恭敬敬道聲「是」,徑去房中收拾行裝。

翌日一早,懷舟拜別過師父并幾位師兄出得谷來,谷外早有十三名衛士牽馬等候,俱是這些年陪伴他在此學藝的親信家將,領頭的武城牽過匹棗紅駿馬,一行人打馬揚鞭,往北馳去。

北疆邊塞哀牢關距熙朝國都平京不過十日路程,憑哀牢山天險與北方草原上句容氏一族建立起的燕朝隔山而治,十余萬熙朝兵士常年駐扎在此,自太祖起便修城造池屯軍墾田,漸成重鎮。
懷舟一行馳抵哀牢關時已是深秋,收取完糧食的大片平原上唯剩一片褐土,道旁衰草枯枝掛滿白霜,一眼望去煞是蕭瑟,直至臨近城郭,見販夫走卒車馬行商川流不息,方才現出勃勃生氣。
安王雍祁鈞統帥鎮北三軍防范燕朝二十年,一早于城中建起帥府,每年倒有大半時日在此居住,懷舟幼時也曾隨父駐扎,熟記路徑,不多時便尋到府門。門口家將一早得了吩咐,知道世子不日前來,因此雖不認得懷舟樣貌,卻識得那身王家氣派,立時迎了進去,帶至內院書房。

還未到大冷時候,書房中卻已生起地龍,懷舟自外面進來,只覺渾身燥熱,一抬眼見端坐桌案后面的父親腿上猶蓋了襲狼皮,顯是不堪其冷,不禁吃了一驚,暗中端詳,但見父親容顏蒼白消瘦,渾不似三年前望見時那副英武模樣,可見確是病體沉重。
「父親安好。」
按下驚異之色,懷舟叩頭問安,良久,才聽得低沉一聲召喚,「起來罷,站近些讓我看看。」
懷舟依言起身走近幾步,垂手站定。
因長年于戶外習武,懷舟皮膚一早曬成蜜色,俊美面孔同安王像足十成,身形挺拔修長,靜靜一站,便是岳峙淵停,除卻得自生母褚妃的一雙丹鳳眼,宛然便是雍祁鈞年輕時候形容。
雍祁鈞于這長子許久未見,雖說憎恨其母,卻畢竟是自己骨血,眼見生得這般英武,當初積下的芥蒂便在這父子重逢中淡了去,又念及懷舟稚齡離家,十余年實是未嘗對其盡些許人父之責,歉疚之情油然而生,目光與口氣便不自覺地溫和起來。
「你師父年前來信,說你學有所成,于兵法、武藝上已盡得他衣缽,可是真的?」
懷舟十余年不曾見父親待自己如此和顏悅色,略略一怔,道:「師父謬贊,兒子尚僅得其皮毛。」
雍祁鈞淡淡一笑,「大師兄那等本事,能學得些皮毛已是不錯啦。」說完頓了頓,又問:「聽說你這幾年著實游歷了一番,想必有些見識,不知于這北燕騎兵知道多少?」
多年淫浸兵法,懷舟豈有不知,從容而答,「擅騎射,性剽悍,論單打獨斗,我朝兵士稍遜一籌。」
「與之交戰,如何能勝?」
一問一答間,懷舟眼中寒芒一閃,如名刀出鞘,凜冽而璀璨。
「若用步兵對敵,需強弓勁弩結陣以待;若用騎兵交戰,需擇擅馭之血勇兵士,彼若似虎,我便為狼,以多制強。」
安王聽了,玩味一笑,「前年你陪護太子往細瀾國迎娶安嘉公主,北燕大將忽拔冼率五千兵馬劫殺,你手邊只兩千迎親衛士,卻大破敵兵,斬殺忽拔冼于馬下,明明是以少勝多,怎么如今又說需以多制強。」
「細瀾多山,便于設伏,北燕騎兵于平原上馳騁慣了,卻不擅山岳之戰,方才被我所乘,若是兩軍陳兵列陣,勝負之局便不是這般。且那時敵我兵馬相差懸殊,少不得以奇攻正,這般法子偶爾使上幾次還行,卻不是用兵正道,次數多了難免失手,便勝也是險勝。若得從容備戰,自然還是兵馬多于對方,以眾凌寡,勝得越容易越好。」
雍祁鈞統軍多年,實是本朝抗燕第一人,自然深諳燕兵攻略之道,此時見懷舟所言無不切中要點,不禁微微頷首,意甚贊許,正欲再行深問,忽見書房門被推開,一道清潤中略帶纖細的聲音傳進來。
「爹,您找我?」
懷舟聞聲回頭,便見門口走進個十五六歲錦衣少年,鵝蛋臉上黑漆漆一雙眸子,猶如浸了水的墨玉般,左頰上一只酒窩,未語先笑間若隱若現,端的是秀色逼人。
見了小兒子,雍祁鈞威嚴五官霎時糊成一團,只剩下和藹笑顏,指著懷舟道:「懷風,過來見過你哥哥。」
懷風一早聽下人說同父異母的兄長今日歸來,待看清懷舟冷冰冰沒一絲笑模樣,心中先打個突,旋即恭敬施下禮去。
「見過哥哥。」
懷舟比他高出一頭,受禮時便只見懷風秀氣雙眉下兩只濃睫一閃一閃,又黑又長,小刷子般,不禁暗忖:這般眉眼雖說秀美難言,但生在男子身上,總覺太過單薄。
懷舟離家時懷風只得兩歲,十余年素未謀面,兩人雖是兄弟,卻無多少情誼,懷舟母妃又是因為戕害這庶出弟弟被圈禁至今,心中更多一層芥蒂,毫無熱絡可言,只淡淡道:「不必多禮。」
雍祁鈞看在眼中,蹙一蹙眉,暗自長嘆。

「都坐罷。」
待兩個兒子坐下,雍祁鈞看向懷風:「派出去的斥候可有回復?」
「有,才傳來的。」
自袖中掏出張紙呈上,懷風稟道:「渤耶部族這次老少盡出,近五千人馬,現下正聚在關外西北五十里的那片松樹林中,部族長老議定于今晚子時侵入我境。我已囑羅、關二位將軍加強戒備。」
懷舟素來聽聞父親極是嬌寵這個弟弟,本以為被慣的不成樣子,倒不料小小年紀已隨父參贊軍機,且言談老練,不由大是詫異,就此又多看兩眼。
雍祁鈞接過軍報細看,沉吟片刻,向懷舟緩緩道:「你們倆皆是宗室子弟,守土衛國份屬應當,我雍祁鈞的兒子,更不可不會打仗。你雖贏過燕軍,經驗到底還是少些,邊關這幾年太平許多,卻也不是無仗可打,燕朝雖未大兵壓境,可眾多部落亦不時來擾,叫你回來,便是要你領兵打上幾場,歷練一番,建些軍功,日后才好接這帥印。」
這番寄予厚望的慈父之情,懷舟如何聽不出來,饒是父子間諸多隔膜,亦不禁動容。
「你師父說你曾數次深入燕地查看敵情,對北疆一帶了如指掌,只你畢竟不在這里長駐,一些細處想必不甚清楚,讓懷風說給你聽聽。今晚阻殺渤耶部眾,便由你來領兵。」
雍祁鈞說完,已感神短氣促,便不再言語,閉目養神。

因著懷舟一副疏離之態,懷風不敢像對父親說話那般肆無忌憚,小心翼翼斟酌著道:「太子哥哥常跟我說,哥哥于北燕兵事見識極高,雖處千里之外卻熟知北燕一兵一將,我也不知還有什么是哥哥想知道又不曉得的,不如哥哥來問,凡我清楚,必定言無不盡。」
懷舟點點頭,「北燕騎兵一向入冬后才來我朝境內搶糧,以御嚴冬,今年怎么這樣早,人數也不多?」
懷風狡黠一笑:「哥哥有所不知,這兩年冬天燕兵已不大來劫掠我朝百姓了。」
懷舟心中閃過疑惑,知道必有緣故,凝神細聽。
「北燕百姓多為游牧,冬季漫長,牲畜時有凍亡,食物不足時便只得四處搶掠維持生計,若是趕上年景好,牲口多些,那這一冬便要較其他年景太平許多。想通其中關竅,我便建議爹爹于夏秋之際開放邊境互市,用糧食換北燕牲口。燕國人口遠遜我朝,兩萬石粗糧便足以令其越冬,燕國百姓吃飽了飯,自然也不愿流血打仗,戰禍因此得以平息。至于我們,亦可換得一萬頭牛羊,三千匹駿馬。將馬匹裝備士兵鞏固防備,牛羊賣給行商又可換回兩萬五千石糧食,北燕與我各得其利,甚是劃算。本來今年也極是太平,不過前些日子離哀牢關最近的渤耶族遭了狼災,牲口死傷過半,食物不夠吃,這才又來搶掠,不過別的部族不愿平白招惹我們,無人幫忙,渤耶全族十四歲以上男子皆披甲上陣,也不過五千之數。」
懷舟萬料不到這年幼兄弟竟能想出如此絕妙主意,他雖冷漠高傲,卻絕非目下無塵,對真才實學之士素來敬重,當下對懷風另眼相看,輕聲贊許:「這辦法甚好。」
懷風還是孩子心性,受這一贊,大是得意,覺這哥哥臉色雖難看些,倒是識貨得很,當即笑得眉眼彎彎,露出一口編貝似玉白牙齒。
宗室子弟因習于勾心斗角,無不少年老成,他這般赤子心性真真是皇族中的異數,懷舟看得有趣,臉上刀削斧鑿般的剛硬棱角亦見柔和。

第二章

懷風口齒伶俐通熟軍情,不多時便將此次兵禍來龍去脈并渤耶人馬裝備解說得一清二楚,說完,覷一覷懷舟臉色,「哥哥覺得今晚這仗如何打才好?」
懷舟諳熟哀牢關地形,方才一面聽懷風講解一面在腦中揣測渤耶行軍途徑,頃刻間已成竹在胸,淡淡吐出兩個字來,「伏擊。」
懷風眼睛眨幾眨,嘴角微微翹起,「在哪里埋伏?」
「野狼坡。」
雍祁鈞猶自合眼不語,猶如老僧入定,懷舟卻知父親必在留神傾聽,少不得將自己推算和盤托出。
「哀牢關山勢陡峭,綿延數百里,左近二十里內可通往北燕境內的道路不過兩條,皆為我軍修筑關卡把守,渤耶人少,我若是率軍之人,必舍不得浪費兵力攻打守軍,平白損傷人手,最便捷之道乃是繞過守軍侵入,搶完便跑。西南方的野狼坡雖高些,但坡勢極緩,盡可策馬通行,據此不過三十里,乃是除關卡外最近的通道,離渤耶現下藏匿的松林也僅二十余里,五千人策馬疾馳,一炷香功夫便可抵達,翻過山坡后折而向東十余里,便是幾個人煙稠密的村鎮。敵人定于子時進攻,定是想于寅時前打道回府,屆時天尚未亮,遭搶的百姓即便前來求援,我軍兵士尚未起床,待整頓好人馬前去,渤耶人馬亦早去的遠了。」
懷風聽完,雙眼閃閃發亮,雀躍拍掌,「這才叫英雄所見略同,我也是這樣想。那野狼坡兩側布滿松林、山巖,地勢又稍高些,正將一段坡道夾在當中,咱們埋伏六千人馬,足可擊退渤耶。」
「六千不夠,八千才行。」懷舟搖頭,斬釘截鐵道:「六千人伏于野狼坡,另率兩千人自這里出關,繞到關外西北方向的那片葦蕩,那是渤耶退回部落領地的必經之地。渤耶一族極重復仇,若不能在此截殺殆盡,徒留后患。」
殺伐決斷間凜冽森然,只聽得懷風陡然打個寒顫。
不知何時,雍祁鈞已睜開雙眼,看向長子的眼神中蘊含激賞,卻夾雜著更多擔憂。

默認了迎敵之策,雍祁鈞取出兵符,「懷風,去點八千人馬,讓陳英給你們當副將。」
待懷風出去,雍祁鈞默然凝視長子,良久無聲。
懷舟安然穩坐,鼻觀眼眼觀心,竟是于父親目光中這份沉滯凝重毫不介意,一派閑適。
好半晌,雍祁鈞低低一嘆,「在外這許多年,過得可還好嗎?」
初入神兵谷,懷舟曾異樣期盼父親關愛,然雍祁鈞十多年不聞不問,這份心思也就淡了,如水中望月,明知求不得,索性望也不望,今日乍然間被塞顆月亮進手,不覺欣喜,倒覺說不出的別扭,怔了怔道:「還好,師父師兄都極照顧我。」
雍祁鈞點頭又搖頭,「你師父待你自然是好的,只是再好,畢竟不比家里。雖說你母親犯下大錯,你卻還是個孩子,與之何干,我實不該遷怒于你遣你出門,以致在外漂泊這許多年。」
懷舟母妃褚氏乃是雍祁鈞正室,又是當今皇后的親妹子,出身名門身份尊貴,性情也難免嬌縱些,為丈夫不喜,生下懷舟后愈發受冷落。其后雍祁鈞另建別苑,暗中迎娶民女慕紫菀,竟以正妻之禮相待,生子懷風,偏寵母子二人,褚妃知曉后妒恨交加,命親信手下戕害庶子,令堂堂皇孫從此成為去了勢的廢人,實是皇族中的一段丑聞,以致安王震怒,請旨太后將褚氏廢為庶人,圈禁于京郊清蓮觀中。懷舟也受此之累,險些被廢去世子之位,其后幸免,只因雍祁鈞艱于子嗣,一共兩個兒子,幼子既已身殘,自然不能傳承宗兆,對這長子便網開一面,借去神兵谷學藝之名,趕出家門了事。
提起生母褚氏所犯之罪,懷舟眼中微露黯然,「母親罪過深重,父親如此處置,也是應當。」
「你嘴上如此說,心里卻難免埋怨。」雍祁鈞噙了苦笑,緩緩道:「事過境遷,早該接你回來,紫菀也曾這般勸我,只是我一見你便想起你母親,怒氣難消。唉,她也是做母親的人,怎會不知兒子對母親意味著什么,偏能狠心下那般毒手。你弟弟這一生啊……他這一生……便算是廢了,我再寵他,也彌補不了你母親做下的孽,我愧對他母子,自然也就沒臉讓你回來,只能不聞不問。」
懷舟從未與父親如此深談,今日甫回來,便聽雍祁鈞吐露心聲,微覺納罕,但不管怎樣,這一番肺腑之情說出,將十數年隔閡擊穿個窟窿,懷舟不覺微微震動,心湖深處似被投了顆石子,久久不能平靜。
低低一嘆,雍祁鈞失笑自嘲,「到底是老了,總忍不住想起舊事,一想起來便要同人念叨念叨,你才回來,我同你說這些干什么,倒讓你心煩。」
沖著懷舟揮揮手,道:「去用飯吧,晚上還要領兵。也就這會子能歇歇。唉,本該讓你好生歇兩日的,不是父親不心疼你,實是我已時日不多,不過半年光景,也只得趁著死前這段日子盡量調教你們兩兄弟了。」
懷舟此時才知父親已到生死大限,愕然中倏地體悟到父親苦心,鼻子微覺發酸,怔了怔道:「父親春秋鼎盛,一時身子不適,怎么就說頹喪之語,等過幾日邊關無事了,兒子陪您回京讓太醫好生瞧瞧,將養些日子也就好了。」
雍祁鈞貴為親王,更是當今圣上孿生弟弟,如此重病怎會沒有太醫診治,父子倆均知這不過是寬慰之語,但此時此刻,又有誰忍心戳破。

待懷舟出去,雍祁鈞再掩飾不住,疲態畢露,白絲帕子捂了嘴,撕心裂肺般一陣咳嗽,好容易喘過氣,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,不禁苦笑,當真是閻王有請,不去都不成。
「紫菀,我過不多久便要去九泉找你啦。」
念及亡妻,雍祁鈞眼中精光頓現。
他知妻子最放心不下幼子,故此百般謀劃,總要在自己死前安排好懷風后半生。長子冷心冷情,難保不因生母之事怨恨幼弟,一旦繼任安王大權在握,懷風處境堪虞,因此才有今日這一番懇談,盼著懷舟解了心魔,日后才得兄弟和睦,便是他日鬩墻,亦不會危及懷風性命。
英雄遲暮,最忌身后事料理不清,雍祁鈞眼中閃過擔憂、凄楚,種種情愫不一而足。窗外明媚陽光射進來,亦驅不散一室凝重。

野狼坡
秋深露重,雖嚴冬未至,夜里也已冷的厲害,呵出的氣息凝成白霧,轉瞬又掛在草尖結成冰霜。
六千人馬埋伏在樹木后、草叢中,馬蹄裹布,馬口銜環,一絲聲息不見,寂如群山。
一株高大油松后,懷風倚樹席地而坐,鑲了護心鏡的皮甲漆成墨色,與夜色融為一體。
今夜正是滿月,清輝落得漫山遍地,便是沒有一星火光,亦能辨得清一草一木,因此便越發小心,冷得難耐亦不敢稍作移動,只將握刀的手緊了又緊。
少年的手形狀優美,修長白凈,在刀柄上握得久了,已凍得僵硬,于是手指一根根松開又握住,反復幾遍,恰似彈琵琶時的輪指,跳躍著撥動心弦,彈到人心里去。
懷風身旁,兩匹駿馬頭并頭臥在地上,身上蓋了層枯草,遠處看來黑乎乎一大坨,倒像是座山巖,懷舟半倚半坐,借著這「山巖」遮住高大身形,同樣持刀等待,凝神傾聽四周動靜。
入夜后,兄弟倆同副將陳英各領了三千人馬埋伏在野狼坡兩側,兩個時辰過去,穿得再暖也已被寒風吹透,懷舟側耳間能聽見不遠處藏身的幾個兵卒凍得牙齒打顫,咯咯有聲,還聽見有人正小聲抱怨。
他內力深厚,縱是朔風如刀亦不覺如何難熬,但知尋常兵士定是難耐,不覺四下一瞥,目之所及,樹后、草間,士兵正三三兩兩擠在一處取暖,林子深處,更有將幾匹馬趕在一處圍成圈兒的,幾人縮在中間避風。倒是懷風,獨個兒坐著,蜷成一團,半張面孔埋在膝間,只露出一雙眼睛,顯是也凍透了,卻一聲不吭。
養尊處優之下還能吃得這般苦,懷舟此時倒真有些佩服這弟弟,見懷風手指活動間微帶僵硬,略一遲疑,伸手去摸,甫一觸及,只覺握住了一塊冰。
溫熱大掌驀然覆蓋在凍僵了的手上,好似泡進熱水中,甚是受用,懷風不明兄長何以突然握住他手,卻樂得借此取暖,不禁抬起臉,沖懷舟欣然一樂。
月光照耀下,懷舟看見弟弟眉眼彎彎,滿是親近友善,不覺化去幾分冷淡,低低道:「伸手。」
懷風不明其意,卻毫不猶豫,乖乖伸了左手出來,懷舟握住,運起太玄經,內力綿綿不絕自掌心傳送過去。
懷風只覺一股暖洋洋熱氣自手上傳來,順手臂漸漸流向四肢百骸,凍僵了的身體便在這暖流下一寸寸蘇醒。
如此過了盞茶功夫,手才被松開,懷風此刻渾身上下都已暖和過來,不禁開心:原來這總是板著臉的哥哥竟是冷面熱心,照這般看來也不是那么難以親近。
「哥哥……」
懷風低低叫道,剛想道謝,卻被一掌捂住嘴巴,隨即聽見懷舟一聲低喝:「噤聲。」
便在這時,士兵們也驟然安靜,四周只剩一片風聲,順著北風,遠方一陣紛亂馬蹄聲飄進每人耳中。
懷風抬頭上望,月亮尚未行至中天,還是亥時初刻,渤耶人馬竟是提前來了。


第三章

夾裹在北風中的馬蹄聲逐漸迫近,越發清晰,不多時,五匹坐騎沖上坡頂,騎手頭戴厚重皮帽,乍一看似脖子上頂著顆碩大腦袋,人人手中一柄出鞘彎刀,鋒利霜刃在月色下閃過一泓寒芒,正是渤耶部族裝扮。
這幾人顯是前來探路,到了坡頂便不再前行,騎了馬四處查看,當中一人取出弓箭,將點然的幾支箭矢射入林中。
「咄」的幾聲,箭頭釘在樹干、地上,尾羽燃起的巴掌大火焰影影綽綽照出林中亂石、枯枝。
懷風縮在樹后,胸中擂鼓一般暗道僥幸,幸得這林子夠大,埋伏時人馬盡往深處藏匿,渤耶人自制的弓箭射程又遠不及鎮北軍中裝備的射日弓,不然這幾千人馬非露餡不可。
他興奮緊張間看向一旁,只見兄長一臉平靜無波,呼吸也不見快了分毫,倒真似久經戰陣般沉得住氣。
過了頓飯功夫,那幾個渤耶探子查看完畢,顯是讓眼前這荒山曠野蒙了過去,留下三人在此等候,另兩人飛馳回來路報信。片刻后,引了大隊人馬上來。
三五騎并列一排,五千人馬長蛇般轉瞬即至,當先一人身形高大肥碩,座下駿馬疾風似掠過坡頂沖向熙朝境內,族中子弟尾隨其后,一時只聽見轟隆隆馬蹄之聲。
北燕境內各部族皆是天生的騎手,五千人馬頃刻間已有一半越過坡頂,便在這時,懷風聽見身邊傳來一聲冷喝:「殺!

明明調門不高,吼聲亦不算大,只一個字,卻偏偏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,清清楚楚傳進每個人的耳朵,霎時,埋伏已久的士兵從兩側林中沖出,嘶吼著策馬殺進渤耶馬隊之中,將長蛇一斬為二,雙方廝殺在一處。

從天而降的伏兵顯然出乎渤耶人預料,隊伍登時大亂,已沖進熙朝境內的前隊開始掉轉馬頭迎敵。這野狼坡是他們回家之路,一旦被截,十有八九便是身死異鄉的下場,因恐懼而生出的破釜沉舟之心令渤耶部眾殺紅了眼,彎刀揮舞,狀若癲狂。
野狼坡最寬處不過十來丈,萬余人馬混戰成一團,自坡頂向兩側彌散,將南北蜿蜒伸展的坡道擠了個滿滿當當。最后沖出林子的近千兵士連腳也插不進去,只得奉命燃起火把為袍澤照亮,有箭法好的便借火焰點燃羽箭,射向渤耶零星奔逃的散騎游勇。
懷風騎著自己的烏云蓋雪在亂軍中穿梭,因他膂力小,所用刀身又狹長,便絕不與敵硬拼,仗著身形靈動,只瞅準空隙揮刀刺向敵人要害,刀刀見血,絕無落空,泥鰍般滑溜。
懷舟正與之截然相反,大開大合間手起刀落,太玄經灌注刀身,一刀下去,敵兵已身首異處。

刀來箭往中鮮血四濺斷肢橫飛,傷者一旦落馬又立刻被密集的馬群踩成爛泥,幾無生路。
渤耶失了先機,短短一個時辰已死傷過半,僅頭尾各剩千余人尚自苦苦支撐。眼見突圍無望,被困在熙朝境內的渤耶首領吹起牛角號,嗚嗚長鳴悲壯凄涼,聲傳數里,抵達野狼坡彼方,另一側部眾聽出其中深意,不再戀戰,策馬向燕國草原深處逃離,只求保全這僅剩的千余男丁,不致令一族斷絕。
一場惡戰,渤耶三千子弟葬身此地,鎮北軍兵士雖也有死傷,卻不足千人,可謂大獲全勝,軍中上下臉上皆露出喜悅得色。
懷舟立馬坡頂,向親兵問道:「陳副將呢?」
「末將在。」
四十來歲的黑壯漢子陳英聽見召喚,打馬過來,語氣甚是恭敬。
看著不遠處仍在突圍的渤耶人馬,懷舟下令:「你率三千人馬圍殲境內殘部,傷兵一并留下,余下兵士同我去追敗逃之人。」
經此一戰,陳英已知這位年輕世子絕非繡花枕頭,哪敢有何異議,當即領命。
懷風在方才交戰時直打出里許外,這時趟著一地死尸回來,聽見懷舟下令,忙道:「哥哥,我跟你一起去。」
激戰許久,懷風累出一身大汗,幾綹頭發自盔中散落出來黏在頰邊,鴉翅般,鼻尖上幾點猩紅,是濺上的敵血,樣子雖狼狽些,一雙眼卻亮晶晶不見疲憊。
懷舟不置可否,只將手一揮,點了幾名校尉帶兵,自己先行縱馬往北燕境內馳去,懷風此時已有些曉得了兄長性子,也不惱,打馬尾隨,一眾人往草原深處追去。

懷舟一早在渤耶退路上埋下伏兵,只等兩面夾擊便可輕松獲勝,因此雖距敵寇只得里許,卻一路追得不緊不慢,從容等那些殘兵剩勇自投羅網。如此追了小半個時辰,已依稀可見那片渤耶必經的蘆葦蕩。
因被流經此處的那曲河水滋養,葦蕩甚大,一叢叢蘆葦高大茂密,雖已被秋風吹得枯黃,卻仍有半人多高,蕩里的水澤進入旱季后一早半干,正是伏擊的好地方。
轉瞬間,渤耶人馬已淌過還剩尺深的那曲河水,逼近葦蕩,便在此時,懷舟一揮手,親兵向天射出鳴鏑,發出合圍訊息。

鳴鏑聲響漸漸消失,卻不見前方兵馬刀劍響動,眼睜睜看著渤耶殘兵沖入葦蕩,一路無阻,懷舟臉上已微微變色。
「哥哥,」懷風也看出不對,打馬緊追幾步同懷舟并肩,「怎么辦?」
此處距哀牢山已有五十余里,再往北便是燕國腹地,孤軍深入甚是危險,懷舟豈有不知,但若就此退兵,他日渤耶休養生息后必然再圖來犯,無異縱虎歸山,且那兩千伏兵是他特遣親信武城率領,如今竟一個不見,以致功敗垂成,令懷舟如何甘心。
「追,十里之內務必全殲。」
冷冷說完,懷舟已一騎當先追擊上去。
渤耶人馬奔馳一夜,此時馬力已有不支,怎敵得過前半夜盡在休息的鎮北軍坐騎,懷舟率眾突然發力,不多時便攆上來,待渤耶部眾沖出葦蕩之時,卻已驚見自己被兩千精兵圍在中央。

這一番惡戰直至丑時將末才算告捷,渤耶部眾固然悉數被斬于馬下,然死前一番生死相搏,竟幾次險些沖出包圍,鎮北軍圍阻之下亦死傷過半,待戰事平息,毫發無傷者已不足百人。
方圓里許的開闊草地上,布滿戰死者尸身,渤耶部眾同鎮北軍兵士混雜交疊,全無聲息,一眼看去,只覺慘烈異常。
兩番惡戰之下,眾將士已是強弩之末,更有不少人傷勢頗重,即刻返回哀牢關實是太過勉強,懷舟看看天色,自覺尚有余裕,當即下令道:「全軍撤到那曲河邊休整。」
將戰死的同袍放到馬上牽著,活著的士兵陸陸續續撤到河畔,燃起火把,三五成群,互相包扎療傷。
此次領兵的校尉大多掛彩,唯云麾校尉齊光祖只胳膊上被削去塊油皮,尚算渾全,便擔起善后之責,清點傷兵整飭戰馬,一通忙碌后向懷舟稟道:「尚存將士一千一百三十二人,重傷者八十余人,余下皆是輕傷。」
小小一役竟死傷過半,懷舟心下惱怒,面上雖未顯出,眼神卻已沉凝如冰。
「世子,」齊光祖稟完軍情,面帶難色,吞吞吐吐又道:「二世子亦受了傷,卻不肯讓人包扎,只說回去府中再治,可那傷勢著實不輕,失血頗多,末將擔心若不及時醫治,恐不大妥。只是二世子倔得很,說什么也不讓人碰,還不讓告訴您,末將實是無法,世子您看……」
懷舟一怔,這才省起已有好一會兒不曾看見懷風,不料竟是受了傷,不禁眉頭一皺,「帶我去看看。」

那曲河畔,懷風蒼白著臉靠坐在一名親兵腿上,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,身周幾個尚且能動彈的校尉俱都圍了過來,七嘴八舌勸道:
「世子,您這傷不止血不成的,還沒等到哀牢關怕就流盡了。」
「是啊,這還有五六十里地呢,等回了帥府再治就晚了。」
「世子,屬下知道您身子金貴,平日里都讓御醫看診,可咱們這次也沒帶人家出來不是,眼前這親兵也是跟軍醫學過的,好歹先包包,回去再讓太醫細瞧,這荒郊野外的,哪兒還能那么講究。」
翊宣尉馬紹武最是粗豪,急得口不擇言,一通講完卻見懷風眼皮也不抬,只道人已昏過去了,大著膽子去解懷風衣袍,手才碰到外甲,卻見懷風一雙黑幽幽眸子張開,眼神中滿是倔強,小獸那樣惡狠狠瞪過來。大有你敢碰我便要拼命的架勢,唬得馬紹武倏地縮回手,半分不敢造次。
人人皆知懷風是安王掌中至寶,如今受此重傷卻不得醫治,各個急得火上房,正沒奈何間懷舟走了來,幾人便如見了救星般。
「大世子,快來勸勸二世子吧,再不止血可不是鬧著玩兒的。」
借著火把光亮,懷舟看得分明,一支弩箭從正面穿透皮甲射進懷風右側大腿根兒上,入肉處正是人體腹股相接之地,鮮血浸透衣袍緩緩外滲,將身下一小塊草地染成鮮紅。
電光火石間,懷舟已明了弟弟緣何不讓人動,心口驀地一凜,頓一頓才出得了聲,「去搭個帳篷來。」
行軍營帳是野戰必備之物,此次雖只是場小小伏擊,倒也備了幾頂,齊光祖不明主帥這時要帳篷做什么,卻不敢怠慢,忙命人支起一頂。
鎮北軍營帳用厚氈制成,密不透風,懷舟進帳將只火把插在一角,解了披風鋪在地上,又驗看了帳簾確是能遮得嚴實,這才出了帳子來到懷風跟前,將他穩穩打橫抱起。
懷風失血多了不免身子虛軟,神志倒還清明,看著那帳子,眼中透出驚慌,不自覺捉緊懷舟襟口,哀哀求道:「哥哥,我撐得住,還是回家再治。」
懷舟聽了,無端端腳步一滯,
「別怕。」
說完目光一轉,看向眾人,「都給我退到十丈外去,沒我號令,誰也不準靠近一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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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圣誕快樂!



第四章

被放置在披風上,懷風張大眼睛看兄長拿進傷藥、裹布,隨后帳簾放下,遮斷外面冷風并一眾擔憂目光,小小營帳登時隔絕出一方隱秘。
習武之人大多懂得如何對付刀劍拳腳之傷,懷舟于神兵谷居住日久,亦多少會些,當下拿出匕首向露在外面的箭桿削去,他手法迅捷內勁深厚,箭桿貼著皮甲應手而斷,埋在肉里的那段卻不曾震動分毫。
懷風側頭看著,充滿驚恐的眸子一眨不眨盯著懷舟一舉一動,火光映出一張白的近乎透明的臉,看去格外荏弱。
卸去皮甲,底下是層墨色緞襖,懷舟先將傷處周遭衣料割開寸許大小,這才去褪懷風下衣。
「不要,」死死拽住褲腰,懷風阻住兄長動作,嗚咽著央求,「就這么拔出來好不好?」
破裂的衣料下已能看得清傷口,就此拔箭也非不可,只是如何上藥包扎。
懷舟皺起眉頭搖了搖頭,「這樣不好止血。」
懷風僵住,漆黑的眸子瞬間涌上淚水,滿溢著恐懼與悲哀,一言不發,直直看過來。
懷舟讓他看的不忍,當即出手如風,捏住懷風頸側血脈,弄暈了過去,待看到那雙長睫垂下,遮住黑眸,方才吁出口氣。

昏睡中的懷風猶自緊緊拽著褲腰,頗費了懷舟一番功夫才將十根手指一一掰開,解了下衣褪至膝蓋。
少年稚嫩白皙的下 體暴露在空氣中,細膩無暇的肌膚被弩箭刺出一個窟窿,鮮血染紅皮肉,然最刺眼處卻是下 腹上一片平坦,男子應有的器官已然不見,兩 股 間只余個筷子粗細的孔洞。
懷舟生于王府長于宮廷,自然曉得去了勢的男子是怎么回事,卻還是頭一遭親眼目睹閹 割后的形狀,只覺異樣慘酷,暗忖若是自己遭受這等厄難,倒真不如死了的好,不禁心下惻然,直至此時,始覺母親當年實是過于歹毒。
他一面感喟一面療傷,炙烤過的匕首深入肉中將箭頭剜出,隨即敷藥止血包扎,一氣呵成。處置妥當后又替好弟弟著好衣褲,前后不過頓飯功夫,懷風兀自昏沉不醒,秀麗雙眉蹙成一團。
懷舟忍不住伸指在那眉間按揉,卻不見松展,想是心中恐懼過甚,眠中亦不得安穩。
十數年間,他只道這弟弟安享天倫,卻不曾想背后竟藏著如此不可言說的隱痛,以往不知不覺間積下的嫉恨驟然煙消冰釋,唯剩一片憐惜。

走出營帳,夜風迎面吹來,趕走一身燥熱,懷舟抬頭看天,見月已西去,估摸著是時候回返哀牢關,正欲號令起行,卻發現原本候在四周的幾名校尉俱已不見,遠處倒傳來一片爭執之聲,循聲而至,只見齊光祖等人正將個破衣爛甲的男子圍在中央,你一言我一句喝罵不休。
「要不是你伏兵不至,二世子怎會受傷,沒用的東西。」
「頭一次帶兵吧,迷了路怎的?」
……
夾槍帶棒之語此起彼伏,直至發現懷舟,方才各自住口。
面對眾人指責,男子本直挺挺站著一言不發,這時見了懷舟,忙越眾而出單膝跪下,「武城無能,率兵來遲,請世子責罰。」
說著說著,竟紅了眼圈。
他是懷舟身邊頭一個得力的親衛,素來秉性剛硬,幾時有過這種狼狽形容,且一身血污,倒似剛剛死里逃生一般,懷舟直覺有異,眉峰一挑,「出了什么事?」
武城耷拉著腦袋,一張臉上又是惶愧不安又是咬牙切齒,「稟世子,我帶著兩千人馬傍晚出關往葦蕩去,行到半途時遇上一群野狼,餓極了眼來咬戰馬,頃刻間便將馬匹咬得腸穿肚爛,死了百十匹,那些失了馬的士兵也遭狼噬,我帶人一陣射殺,起先倒也殺了百來只,不想剩下的狼一陣亂嚎,將左近的狼群都招了過來,灰麻麻一片,眨眼便將我們人馬圍在正中。也不知這些狼是不是成了精的,各個狡詐得很,先將戰馬咬死再來咬人,兩千人就這么給困住了。我率眾拼殺大半夜,折損了四百來人,這才殺盡群狼沖了出來,只是戰馬全給咬死了,余下的一千來人也各個帶傷,好些人走不動,只得就地安置,我帶著還能動的一千人往這兒趕,緊跑慢跑,到底還是誤了時辰。」
北燕境內狼災乃是一患,人所共知,且今年狼群之多較往年猶重,但能將兩千人馬困成這樣的卻是聞所未聞,幾名校尉俱都半信半疑。懷舟雖素知武城不打誑語,然如此駭人聽聞之事,也不免存了幾分疑慮。
「整隊,兩人一騎,全軍回返哀牢關。」冷眼掃視一圈,壓下眾人竊竊私語,懷舟揮手命武城站起,「你在前面帶路。」
這一干將領無不是雍祁鈞一手提拔調教,恩威并重下對安親王敬重有加,推父及子,倒也無人敢駁懷舟面子,雖肚中腹誹無數,卻各個依令而行,自去整飭人馬。

因收攏了渤耶部眾存活的戰馬,鎮北軍二人一騎之下綽綽有余,不多時便列隊齊整。
懷舟上馬后自親衛手中接過懷風,拿披風裹緊了抱在身前。齊光祖恐他不便,請示道:「還是末將來帶二世子吧?」
懷舟低頭看看懷里不安的睡臉,心道:這樣一個弟弟,如何放心交給外人。
搖了搖頭:「我自己抱著就好。」
眼見士兵都上了馬,武城一騎當先前面開路,千余騎往哀牢關馳行,因每匹馬上多載了一人,較之來時的風馳電掣不免慢上許多。
行了近一個時辰,方才見到點點火光,正是狼口余生的兵士點起來取暖的篝火,幾百個渾身血污的士兵神情疲憊恐懼,待看清靠近的軍隊是己方同袍,放松之余竟有不少人止不住痛哭流涕。
行到跟前,武城勒住了馬,指著前方,「世子您看,就是這些野狼咬死我們的人馬。」
時近卯末,天際已些微發白,極目四望,一草一物清晰可辨,一眾人等順武城所指看去,只見數千匹戰馬倒臥地上,大團大團血糊糊的腸子脾胃等內臟從腹部淌出鋪了滿地,間中夾雜著數百士兵的尸體,或殘了手腳,或斷了喉嚨,各個血肉模糊成一團,然更多卻是密密麻麻的狼尸,大的小的胖的瘦的,粗粗一數已有三四千之數,僵直尸身上猶自齜出森森白牙,猙獰可怖,方圓不足兩里的草場上,人尸馬尸狼尸混雜堆疊,宛如修羅獄場,饒是一眾將領百經殺戮,亦不禁駭然變色,待濃重的血腥氣隨風撲鼻而入,更是各個臉色發青,惡心欲嘔。
「老子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多狼,敢情全北燕的狼都聚到這兒來打咱們鎮北軍的秋風,真他娘的邪性。」
死一般的沉寂中,不知是誰嘟噥出這么一句,聽者無不心有戚戚,登時七嘴八舌議論紛紛,馬紹武等人先還道武城領兵無能,這時也不言語了,只咋著舌頭倒抽冷氣。
壓下胸腹間翻江倒海般的一陣惡心,懷舟皺眉不語。他這一仗本是算無遺策,原該大勝而歸,卻不料讓群半途而出的野畜壞了好事,心中自是不豫,但看這等場面,也知絕非人力可以挽回,武城能帶著一千來人保住性命,實已是萬幸,除了徒嘆一聲人算不如天算,竟是不能再行苛責。
「今年怎的冒出這么一大群狼來,怪道渤耶牲畜死的那樣多。」
「要這么說,渤耶人和咱們這些弟兄都得算是死在這群狼上。」
「直娘賊,原來是這群畜生為禍。」
……
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,漸成嗡嗡一片,昏沉中的懷風被吵醒,迷迷蒙蒙一張眼間,血腥場面闖入眼簾。他年紀尚小,幾曾見過這等景象,登時渾身一顫,唇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凈。
懷舟不提防他這時醒來,只覺懷中身子微微發抖,低頭一看,便見懷風一雙眼睛睜得大大,死死盯住那片尸群,一臉驚恐。
「別看。」
低喝一聲,懷舟伸手捂住弟弟雙眼,順勢扭過他面孔埋進自己胸前。手掌下的眼睛眨了幾眨,長長睫毛刷過掌心,帶來一陣濕意,不知是凝結的露珠亦或未干的淚水,柔軟得令人心悸。

收整了傷兵的隊伍行進間更加緩慢,劫后余生的人向同袍講述著與狼群殊死相搏的經過,驚恐絕望過后雖也為葬身狼口的幾百兄弟傷心,但更多還是生還的安心與慶幸。
天色漸漸亮起來,守軍站在哀牢關高聳的城墻上,遠遠望見自家這一支傷痕累累的隊伍,利落地打開大門迎接入關。
副將陳英在經過半夜廝殺后全殲渤耶殘余,早已回返,等了許久不見懷舟回來,已是心焦,這時才算松一口氣,一面遣人飛奔去帥府報信,一面悄悄將齊光祖拉過一旁詢問情形。
懷舟這一仗打得極是窩火,不愿多提,只淡淡吩咐陳英撒善后,帶著親兵先行回了府。

懷風傷口疼痛,醒來后便再睡不過去,咬著牙蜷在懷舟胸前一聲不吭,偶爾忍耐不住,也只悶哼一記,懷舟怕馬背顛簸害他疼得厲害,不敢過分奔馳,回府路上只控著韁一溜小跑,進了府門便將抱他下馬來。
府中周管家一早得了信兒在門口候著,見著懷風一身血污半死不活讓大世子抱進來,先就白了一張橘皮老臉,一面領著懷舟往后院臥房走,一面哀哀叫,「我的世子爺,這可遭了大罪了,還不叫王爺心疼死。」
說著說著紅了眼圈,倒像傷的是自己親孫子。
「又不是什么重傷,老周就愛大驚小怪。」
回了家,懷風心頭一松,身上雖難受,精神倒比方才好些,強笑著安慰老管家,「我不過流了點血,養兩天便好,哪里就把你唬得這樣。」
又囑咐,「爹爹問起,只說是小傷,莫讓他擔心。」
說是這樣說,可一出口聲音又低又弱,哪個肯信,越發惹得老管家提提溜溜直抽鼻子。


第五章

這帥府是王府規制,前后幾重院落,層層疊疊,懷舟跟著周管家一陣七拐八繞進了后邊的東跨院。
院子甚小,只一溜三間正房,正是懷風居處。
一進屋,桌子上熱水巾帕白布傷藥等療傷之物已擺得滿滿當當,一個花白胡子七十開外的矮胖老頭兒坐著,見著三人進來方才站起,略施一禮后指著內屋道:「勞駕大世子將二世子放到床上。」
懷舟將懷風放下后環視一圈,不見一個丫頭小廝在屋里侍候,渾不似尋常府第伺候主子的模樣,不禁皺眉,正要責問,卻聽那老頭兒又道:「王爺牽掛兩位世子,在書房中等足一夜,大世子不妨先去問安,二世子這里自有老頭兒照看。」
懷舟不知這老頭兒什么路數,行止間非但傲不為禮,又拿安王名頭兒來趕他出去,大是恚怒。他初回王府,不明其中糾葛,不便發作,但眼神卻止不住冷了下來。
「哥哥,這位是爹爹專門請來為我看病的胡太醫,有他在便好,你先去見爹爹吧,他一宿沒睡等咱們,心中不定怎樣惦。我這邊沒甚要緊,你莫擔心。」
懷風躺在床上,見哥哥不說話,以為他擔心自己傷勢不愿便即離開,于是扯了扯懷舟袖子,輕聲安慰。
懷舟垂下眼簾,再抬起時已是平靜無波,沖懷風點點頭,邁步出門。
他前腳走,周管家后腳跟著,待出了東跨院便將院門掩上,叫了兩個小廝站門口候著。懷舟看了心中一凜,問道:「平日里都是誰伺候懷風,怎的不過來聽差,只一個人在里頭照看,出了事怎生是好?」
周管家哈著腰賠笑,「大世子不知,二世子是向來不要下人進屋伺候的,一干丫頭小廝歷來只在院子外頭聽喚,生病時尤其如此,除了胡太醫,莫說進屋,其余人等便是連院子也進不得的。」
一邊說一邊覷著懷舟臉色,「大世子放心,這胡太醫原是太醫院的掌院,醫術最是高明,二世子生病從來都是他給診治,再沒出過差錯的,莫看他年紀比我還老,手腳卻利落,一個人盡對付得了。萬一忙不過來,只揚聲一叫便是,小的便在外頭候著,隨時遣人進去也是來得及的。」
懷舟聽完,默然無語,半晌,眼神閃了幾閃,轉身去了。

雍祁鈞此刻正閉目養神,他頭次將兩個兒子一同遣去殺敵,一夜間提心吊膽不能成眠,索性也不回臥房,便在書房中等候消息,直至辰初接到軍報,兩個兒子率軍回返,這才松一口氣。稍后得知幼子受傷,不免一顆心又提上半空,便要前去探視,他本熬了一夜,此時精神不濟,一站起來便即頭暈目眩,幸得被下仆扶住才未倒下,如此一來,便只得靠在羅漢榻的大迎枕上休息。懷舟進來時正見到父親端著碗藥汁啜飲,臉色灰白,神態較之昨日更顯得蒼老了幾分。
「兒子率兵失利,請父親責罰。」
懷舟站到跟前,單膝跪下低頭請罪。
雍祁鈞吞下口中藥汁,咳了兩聲,勸慰道:「也不算失利,畢竟是勝了,北燕狼災今年如此之重,誰也沒能料到,原不是你的錯,換做是我帶兵,也不過便是這般。起來吧。」
懷舟回返府中不過移時,便是趁著安置懷風的功夫,陳英已將一戰情形報與安王知曉。
于長子統軍之法殺伐之斷,雍祁鈞從頭到尾聽的仔細,又聽說懷風傷勢不甚嚴重,懷舟已然親手施療,更是欣慰,言語中頗為嘉許。
便在這時,仆役端了早膳進來,竹節饅首細粳米粥,各式醬菜擺了一桌。雍祁鈞久病之中早已沒了胃口,吃不得葷膩之物,飲食上盡是些清淡口味,這時看了卻直搖頭,臉帶不悅。
「怎么盡是些素的,世子征戰一宿,吃這些能填得飽肚子。我近日沒精神過問家務,底下便這般不經心了。」
那仆役也是個機靈的,忙陪笑道:「這早膳是給王爺您預備的,哪兒敢有油膩之物,兩位世子的飯菜卻是廚房單做的,新鮮獐子肉蒸的大包子,才出鍋,怕味道熏了您沒敢往這兒端,正要請王爺示下在哪兒用膳呢。」
頓了頓又忙補上兩句,「二世子那兒得了胡太醫吩咐,還單有一味人參雞粥,已經著人送過去了。」
雍祁鈞這才點點頭,「便擺這兒吧,快些端來。」
又命懷舟坐下,「先吃些粥暖暖胃。」
懷舟此刻方知父親竟是連葷腥也進不得了,詫異中一陣黯然。
「父親聞不得葷腥氣,兒子還是去外面用飯罷。」
雍祁鈞淡淡一笑,「聽他們瞎說,哪兒那么邪乎,你只管吃你的。」
又一嘆,「咱們父子多久沒一起吃頓飯了。」
懷舟聽了便不再言語,趨前幾步扶安王落座,自有下仆為兩人盛粥布菜。
懷舟忙碌一宿,早餓過了頭,一碗白粥下肚才覺出饑火中燒,不一時包子端進來,一氣連進五六個方覺出七八分飽。待又吃了幾口粥,便撂了筷子端茶漱口。

「王爺,胡太醫請見。」
一頓飯堪堪吃完,仆役來報,雍祁鈞忙放下茶盞,「快叫進來。」
不一時,胡太醫進來,略一施禮,稟道:「好叫王爺放心,二世子傷得不重,將養些日子也便好了,只傷得不是地方,行動頗有不便,須得小心伺候。」
說著瞟一眼懷舟,「大世子倒像是通曉療傷之術的,傷口包得極好。唉,老頭兒年紀大了,一人照看二世子力有不逮,底下仆役各個笨手笨腳,竟沒個頂事的,說不得要勞動大世子幫著照看幾日。」
雍祁鈞聽聞幼子無礙,心先放下一半,但聽要長子前去照應,不免躊躇,暗恐懷舟不悅,正自沉吟,已聽懷舟道:「既如此,懷風那屋里再加張床我睡,倒方便看顧。」
雍祁鈞不料兒子這般好說話,一愣之后隨即微笑,頻頻頷首,「我兒于孝悌一道上頗得事理。」
胡太醫是老的成了精的,眼見他二人一副父慈子孝,便不動聲色的附和稱贊兩句,聽得雍祁鈞越發喜動顏色,連帶著精神也健旺幾分,懷舟看在眼里,心中有數,只做出一副恭順之態。

用罷飯,雍祁鈞讓下人攙著回房安歇,懷舟名人備下熱水,將一身血污洗刷干凈,換過衣衫往東跨院而來。
懷風經胡太醫重新包扎一番,此刻蓋了床厚被,正讓小廝扶著喝藥,一見懷舟進來,眼里頓時一亮,「哥哥。」
他這臥房極是寬敞,除了自睡的一張雕花架子床,靠窗又放了張羅漢榻,是才從別屋搬來的,上面鋪著簇新錦褥秀衾。
懷舟見這屋里生著地龍,便解下外袍往榻上一坐,問:「傷口可還疼嗎?」
懷風一指眼前那碗黑漆漆藥汁子,苦笑,「胡太醫說吃下這藥便鎮得住疼,他醫術高明的很,說話自然無虛,只這藥忒難喝了些,也不知拿什么熬的,又苦又麻,叫人咽不下去。」
那藥才熬出來,熱氣騰騰的,發散的一屋子藥味,懷舟光聞那味道已覺惡心,心道喝進嘴里不定什么味兒,正要說幾句「良藥苦口」之類的安慰之詞,便見懷風閉了眼屏了氣,一口將藥湯子灌了下去。
吃過藥,小廝端來茶與懷風漱口,又呈上一碟子蜜餞,懷風撿著幾顆杏脯含了,揮手打發小廝出去。
「你在院門口候著就是,我不叫別進來,那碟子放哥哥手邊。」
懷風此刻氣色比一早強得多,懷舟看在眼中,倒真有些佩服那胡太醫手段,想著這里暫且用不著人伺候,見弟弟急著將人支出去,便也沒攔。
不一時,那小廝出了門去,臨走前將碟子端到榻前一張方幾上,那蜜餞一端到近前,懷舟便聞到一股異香,又見腌制出的各色果子五顏六色繽紛悅目,他雖不喜甜食,這時也忍不住捻了一顆琥珀色杏脯,在指間把玩片刻,問道:「你平日里不讓人近身也就罷了,碰上這種事,身邊難道竟沒一兩個信得過的人進屋伺候?」
懷風吃過粥后又吃了一大碗藥,怕逆了食,不敢便睡,倚在靠枕上正覺悶得慌,巴不得懷舟主動搭話,雖見問的是這等私密之事,也不避諱,一五一十娓娓道來。
「小時候有我娘在,她醫術比這胡太醫還高明些,平日里起居也好,生病也罷,照顧我是盡夠的,便沒再安排貼身內侍。一來怕我不自在,二來也是顧忌爹爹臉面,我這樣子,萬一傳揚出去,于爹爹名聲上不大好聽。」
想起過了世的娘親,懷風心中一慟,眼眶微微紅起來。 
「后來,我十歲上頭娘親生病走了,爹爹本是要指派幾個機靈乖覺的小廝與我,可我那時也大了,曉得自己同別人不大一樣,心里別扭不肯要,爹爹無法,便去同皇上說,要了這胡太醫進府,只伺候我一人。他以前是專為皇上診脈的,口風緊,一干家眷又都在京里,不怕他向外說些什么。我日常里起居都是自己來,原不需人服侍,只遇著病時要人伺候幾日,有胡太醫一人也夠用了,這幾年都平平安安過來,哪里想到這次傷得不巧,竟會這般狼狽。」
他說的輕描淡寫,懷舟卻聽出其中酸楚,一時不知如何安慰,沉吟間,一顆杏脯讓他捏得軟趴趴爛成一團。
「哥哥不喜這蜜餞味道嗎?」
「哦?不是。」
懷舟不意竟會為了這弟弟發愣,回過神來,見懷風黑黝黝眼睛忽閃忽閃盯著自己,不免微微發窘,慌亂中將指間那一團軟泥扔進嘴中。甫一入口,只覺股酸味溢滿齒間,隨后便是一絲絲清甜,不同一般蜜餞的甜膩嗆人,竟是極爽口回味,不由脫口而贊,「好吃的很。」
懷風聞言大樂,得意道:「這制蜜餞的方子是我娘想出來的,采八成熟的果子,拿摻了甘草、桂花、陳皮的當年新蜜來腌,味道同外頭賣的可不一樣,爹爹也是極愛吃的。」
一邊說一邊沖懷舟笑,「原來哥哥喜歡吃軟爛些的,趕明兒我告訴廚房,叫他們蒸的軟了再端上來。」
懷舟正欲再去拿塊梨脯來嘗,聽了這話,應也不是,不應也不是,只得含含糊糊嗯了一聲,那梨脯拿在手上,怎么也不好就往嘴里送,來回捏得軟了,才算吃了下肚。

這一碟蜜餞極是開胃,懷舟吃得上癮,不知不覺一掃而空,再看懷風,已是耷拉著眼皮不言聲了。
他那藥原是用鎮痛安神之物熬的,此時藥效上來,不多時便睡沉過去,腦袋順著靠枕歪下來,看去分外乖巧。
擦凈手上蜜汁,懷舟過去將枕頭放平,輕手輕腳扶懷風躺下。他原不是慣于伺候人的,動作間哪里照應的周全,一床被子不免團起一塊,露出懷風下 體,想是為著換藥方便,竟是什么也沒穿。
懷舟讓那大片白膩肌膚耀得眼花,暗道這弟弟實是生的過于秀致,又想怪不得方才急著遣那小廝出去,這等樣子,確是不便讓人看見,也只得自己這兄長方能照應。
一想到日后征戰沙場少不得再遇險情,感喟之余,懷舟不禁一陣頭疼。


第六章

與渤耶一仗打完,邊關著實消停下來。北燕靠近哀牢關的其他部族均從互市中得了好處,年關盡過得,誰敢無故挑起邊釁,北燕朝廷又遠在上京,據此五百余里,渤耶所剩婦孺老弱不幾日便讓其他部落瓜分個干凈,竟無一人將滅族之事上報,一場戰事便算悄沒聲兒的落了幕。
倒是懷舟,經此一戰立下威風,邊關將士無不曉得安王這虎父生了個虎子,如此將才帥種接掌鎮北軍,自是順理成章,上下安定。只不過還未過得半月,京里忽然傳來圣旨,著安王歸京養病,不消半日,皇后懿旨又到,只說太后想念孫兒,命安王帶了懷舟懷風一并回京。
天家事務素來詭譎,如此一前一后兩道旨意看似平常中卻透著股怪異,雍祁鈞并懷舟深諳背后另有文章,父子倆心照不宣,不動聲色接了旨,翌日便啟程歸京。

一入臘月,一日冷似一日,通往平京的官道上殊少行旅,倒是林間小路,因著安王車駕而顯出分熱鬧。
百十名鐵騎親衛披著厚呢披風護衛在兩駕馬車前后,徐徐而行,懷舟策馬伴在車旁,寒風凜冽中亦不見絲毫瑟縮,身姿挺拔,端的是英風颯颯,一干親衛雖被冷風吹了一日,見主子尚且如此吃得苦,又怎敢偷懶懈怠,各個挺直了腰板趕路。

眼見快上大路,后面那輛馬車簾子掀開,懷風探出頭來。
「哥哥就是小心,這里便有盜匪,又有幾個不要命的敢劫鎮北軍護衛的車駕,哪里用你親自護衛。這下快上官道,再有半個時辰便是驛站,讓武城他們盯著些也就是了,哥哥上車來陪我坐坐吧,躺了一日,悶也悶死了。」
因箭傷未愈,懷風一路被圈在車里,早已閑的發慌,這時裝出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一迭聲央求,幾聲「哥哥」只將懷舟叫的一顆心軟似面團,當下棄馬乘車,來同懷風做伴。
車廂里鋪著厚厚一層狼皮,懷風穿了襲貂皮褂子,裹了兩床錦被半躺在上面,身后一個大迎枕,懷中一只銅手爐,饒是如此還覺冷得難受,見了懷舟進來,忙掀起被子讓哥哥鉆進來并坐,又將手爐遞過去。
「哥哥暖暖手。」
這一路行來,懷舟不停運轉內息驅寒,倒不若懷風那樣怕冷,只不過見弟弟如此貼心,不便拂了一番好意,于是接過爐子在手中捂了捂,不大一會兒又塞回懷風手里。 
便是這轉眼的工夫,懷風雙手已是冰涼一片,懷舟觸到,吃了一驚,想那傷勢已好了七八成,再加上每日里人參茯苓不知吃了多少下去,如何還這般體虛,一邊訝異,一邊扣了懷風尺關處細探脈象。
一探之下,覺脈搏跳動平穩,雖因傷勢略顯虛弱,倒未見甚不妥之處,實與常人無異,唯因如此,懷舟才覺怪異。想父親出身神兵谷,內功心法盡得真傳,怎么最得寵的幼子卻未學得一星半點,倒似個尋常武人般。
「胡太醫早上才給相的脈,說再有幾日便好了。」
見兄長一臉凝重,懷風笑著寬慰,換來懷舟淡淡一瞥。
「父親沒教你內功心法嗎?」
懷風一愣后方才領略到懷舟疑問,笑容立刻僵在臉上,漸漸地消失不見,低下頭去,好一會兒,細如蚊吶道:「爹爹說我身有殘疾,丹田存不住氣, 習不得內功,神兵谷心法走的又是陽剛路子,勉強練了,于性命有礙。」
懷風隱疾原為武學上大忌,懷舟已渾然忘卻,此刻一怔之下恍然大悟,甚悔失言,見懷風神情郁郁,一雙手緊握成拳仍止不住微微顫抖,頓覺心疼。他性子剛硬,說不來甚么軟語溫言,一時不知怎生安慰,只得將懷風一只手包在掌中緊緊握住。
他這樣一聲不吭,懷風卻漸漸平靜下來,松開拳頭反握住懷舟大掌,輕輕道:「沒事的,我又不去江湖上跟人比武斗狠,會不會內功有什么打緊,戰陣上對敵廝殺,外家功夫便足夠用了。」
懷風一雙手看似白皙,實則厚繭遍布指掌,懷舟一摸之下已知弟弟是于刀劍上下過苦功的,想是欲用招式之精妙嫻熟彌補內勁不足,這其中又不知有父親幾許用心良苦。
他兄弟二人這樣肩并肩坐著,各有所思,一言不發亦不覺氣悶。懷風只覺哥哥身上熱似火爐,暖烘烘的甚是舒服,不知不覺靠到懷舟身上,挨緊了取暖,眼看快到驛站時竟睡著過去,腦袋從懷舟肩上滑落懷中。
前一刻還在郁郁寡歡,轉眼已忘卻煩惱酣然入夢,懷舟不料弟弟如此不識愁字一味,捧住胸前瞌睡得滴里嗒楞的腦袋,啞然失笑。

因顧忌安王病體,車駕行得甚慢,眼看已是臘月二十,一行人馬才進了平京,周管家等仆從都是先行幾日回來候著,一早將王府整治出來迎候主子入住。
雍祁鈞一路顛簸,雖有胡太醫從旁招呼,下車時精神亦顯不支,被一眾內侍擁上床榻后便再起不了身,只著懷舟懷風前往宮中面君。
懷風此時傷勢已經見好,同哥哥一道安置好父親,換過世子服色一并乘車往宮中而去。

安王入城的消息早已由九城巡防司報入宮中知曉,懷舟懷風才在宮門前面下車,已見六宮總管太監劉福站在門口相迎,見了他倆顛顛地過來請安。
「可有老日子沒見兩位世子爺了,皇上皇后想念得緊,一聽安王爺車駕回京,立刻打發老奴來迎。兩位世子爺一路上可走的順暢,王爺身子安好?」
劉福是隨侍當今圣上三十年的老人兒,深得寵信,等閑皇親朝臣概不放在眼中,唯獨安王不同別個,故此對懷舟懷風亦是另眼相看。
「父親身子尚可,有勞公公惦念。」
行走宮中言多必失,懷舟又不喜多言,回過一句后再無他話,懷風卻是時常出入宮禁同劉福混熟了的,又仗著太后皇上寵愛,素來言笑無忌,往宮里走的這一段路上扯住劉福手中拂塵笑鬧,「大冬天的也不鬧蠅子,劉公公見天兒捧著它做什么,倒不如換只手爐抱著,三九天也凍不著。」
劉福一張圓餅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,樂呵呵道:「也就小世子您愛同老奴這般玩笑,仔細讓太子殿下瞧見,又要教訓您不穩重。」 
懷風一愕,「太子哥哥也在?」
「可不是,一大早就進了南書房同皇上議政,本是要走了,聽說安王爺回來便又留下,說是等安王進宮時給王叔請安,方才皇后娘娘也來了,眼下都在宣和殿呢。」
懷風一聽,臉色登時一垮,當即放開拂塵,斂眉屏息,肅手肅腳,作出副規規矩矩的恭謹之態。
自打相見,懷舟只見弟弟一派精靈率真,乍然見他裝得老成樣子,煞是不慣,暗暗納罕,想太子懷乾不過比自己大上一歲,秉性寬厚,待一眾弟弟們素來是十分威嚴中又存了三分和氣,正是一副嫡長子風范,怎的就讓懷風怕成這樣,倒比對自己親爹還忌憚幾分。

隆冬之際,萬物肅殺,宮中又甚少植樹,從朱雀門到后宮這一段路上,景色甚是單調,只一色的金黃琉璃瓦在暖陽照耀下晃得人眼花,直到臨近宣和殿,才見幾株病梅矮松制成的盆景點綴道旁,殷紅蒼翠之中顯出幾絲熱鬧。
將懷舟懷風領到宣和殿外,劉福先行進去通稟,不多死便有兩個內侍打起簾子請兩人進去。
懷舟懷風自幼諳熟宮中禮儀,略一整肅衣冠,垂首走進殿內,跪下問安。
宣和殿乃是歷代皇帝起臥之所,外殿于隆冬中升起地龍,又燃起碳爐,儼然一所暖閣,今上景帝雍祁奕同褚氏皇后一左一右坐著,正閑話家常,太子懷乾于下首相陪,見了他二人聯袂進來,齊齊笑起來。
「才念叨著安王車駕怎的還未到京,巡防司便報進來人到了。」
懷舟是皇上親侄,又是皇后的嫡親外甥,更是同太子一起長大的得力兄弟,論身份比庶出的皇子還要尊貴些,皇后見了自然歡喜,說話聲調都透出幾分輕快。
景帝亦是許久不見兩個侄子,見兩人一個英武,一個俊美,皎如芝蘭玉樹,又都是文武雙全,實是這一輩宗室子弟中的翹楚,不禁代弟弟高興,同安王一模一樣的面孔上露出和藹笑容,待兩人行完禮,招手道:「站近些讓朕瞧瞧。」
待兩人站到近前,上下仔細一瞅,笑意更濃,點頭贊嘆,「王弟好福氣,生的兩個好兒子。」
又問:「你們父王呢?沒進宮來嗎?」
「父親旅途勞頓,進京后體力不支,已先行回府休養,不能覲見皇上,特命我二人入宮請罪。」
懷舟稟完,景帝面色已凝重起來。這王弟是他孿生手足,情誼非比尋常,又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名將國之棟梁,眼見病起沉疴,于公于私,均是景帝心中大痛。
「皇上請寬心,父親最近心緒寬敞,病情頗有起色,今日實是勞于行程方覺疲累,休養幾日當無大礙。」
對這憐惜自己的皇伯父,懷舟一向敬愛有加,親近孺慕之情比待安王更甚,反少了些在父親面前的拘謹,見景帝難過,當即寬慰。
懷風亦道:「父親這些時日氣色好得多,飯量也增了,高興時還能吃得下葷食呢,好生調養一冬,說不得明春便好了。」
他兩人一唱一和,說的景帝面色和緩起來。
太子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,這時插話道:「我宮里有新近得來的幾只老參,明兒個拿去給王叔配藥,但凡有什么需用的藥材,只管跟太醫院說就是。」
「謝皇兄。」
「謝太子哥哥。」
懷乾頷首而笑,促狹道:「懷舟倒也罷了,懷風今兒個竟這般懂事守禮,還曉得道謝,可見是有長進了。」
因身殘之故,皇上安王太后無不對懷風多加憐寵,皇后亦因親妹所為更多兩分歉疚 精品小說推薦: 昔日落魄少年被逐出家族,福禍相依得神秘老者相助,從此人生路上一片青雲! 我行我瀟灑,彰顯我性格! 彆罵小爺拽,媳婦多了用車載! 妹紙一聲好歐巴,轉手就是摸摸大! “不要嘛!” 完整內容請點擊辣手仙醫

Tags:端陽春   高中高三   18800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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